城市的主题文化在专家的眼中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城市的主题文化该如何确定?如何构建?我国城市现今的状况如何?带着这一系列的问题,《中国房地产报》记者采访了中国综合开发研究院城市经营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李津逵。
一个城市存在的意义在于与众不同的文化
记者:是不是每一个城市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主题文化,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主题文化?还是我们可以把城市分成许多类,每一类城市有一个主题文化?
李津逵:正如每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在于他与众不同的气质一样,一个城市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与众不同的文化。
我曾经和温州市一位领导讲过这样的看法:在中国的经济地图上,温州这个城市无足轻重。但是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库中,不能没有温州人这个品种。换句话说,温州是一个小城市大文化。
应该说,每一个城市都有了自己的文化基因,而一个地区的文化往往集中体现在这个地区的首府,比如成都之于四川,广州之于广东。在数千年时间里,基于这个地区的地理环境、生产方式、形成了这个地区人们的与众不同的精神气质,构成了这个城市的人与那个城市的人之间识别与认同的文化标志。
当然,全球化的过程中将会产生许多的世界城市、全球城市。这些城市的能级处于跨国、跨洲,甚至世界级别,因此它的文化也就冲破了地域的局限。从文化上来讲,纽约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美国城市,上海也不单单是一个中国的城市,深圳就更不是一个广东的城市。
谁能够找到自己城市的文化特征,谁能够据以制定和实施城市的发展战略,谁就能够找到提升城市价值的“金钥匙”。比如在温州,民间文化崇尚经商、创业、冒风险。这种文化传统是今天温州民营经济发展迅速的原动力。适应了这种文化传统,有的温州领导人就把治理的秘诀归纳为“不管”,放手让民间去发展。
大连与温州在文化传统上就完全不同。大连人、山东人不像温州人“宁做鸡头,不做牛尾”,关东大汉的性格是“大河向东流,天上的群星参北斗”。这是一种需要北斗,也产生北斗的文化土壤。因此在大连、青岛就能够产生出众星捧月般的明星企业家和明星市长。大连人格外重视自己的形象风度,哪怕吃的上面差一点,穿衣打扮还是头是头脚是脚。因此在这样的城市里,少建几个工厂、多建几个广场,把环境搞好是会得到市民认同的。
再比如成都,这是一个全中国最讲究“安逸”的城市。成都的麻将桌、茶馆、农家乐的确安逸得很,可成都有他安逸的资格。相当的地段、相当的质量,成都一套住房要比深圳便宜几十万元。这样一来,两个接受同等教育、从事同样职业的人,生活在成都比起生活在深圳的人来说,就不必那么辛苦地搏命。曾经有人想改变成都人打麻将的偏好,但是没有奏效,反倒是现在放开一马,让成都平添了“安逸之都”的感觉。这不也是成都的一种魅力吗。
除了时间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一个城市的文化
记者:一个城市的主题文化该怎样来确定?应该从哪些方面来体现呢﹖
李津逵:当初周天子封姜子牙到齐,姜子牙并没有做许多移风易俗的事情,而是充分尊重当地的风俗传统、文化习惯,从而实现了“垂拱而治”。我想,除了时间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一个城市文化。一个市长,不论他多有雄才大略,他都很难改变城市的文化。他所能做到,是如何适应这个城市的文化,如何因地制宜,制定和实施一种适宜于本城文化的发展战略。
改革开放20年来,不仅是温州和大连,还有昆山、杭州、上海等等许多城市,都以他们成功的实践证明了这个道理:成功的城市战略一定是基于充分弘扬本城文化的前提下。
城市不能仅仅体现规划师的意图
记者:当城市的主题文化确定下来的时候,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该怎样来构建它,我想可能这要涉及方方面面,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吧?
李津逵:的确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在经济学上,凯恩斯学派希望用政府的干预来弥补市场的失灵,而自由主义经济学则认为,政府失灵比市场的失灵更糟。同样,在城市规划学界,也有类似的哲学思考。20世纪有几个全球著名的城市规划大师的作品,比如巴西的巴西利亚和澳大利亚的堪培拉,都堪称是规划大师的得意之作,然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因就是这种充分体现规划师主观意图的城市空间,比起那些千百万人在生活中不断地磨合、调整、维护着的生活空间来,少了很多的温馨、亲切和记忆。
说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是出于这样的一种考虑:在人类历史上,许多当年是专制的文化,经过时间的磨洗却具有了审美价值。例如商代青铜器中的饕餮纹,表现的是一种吃人猛兽,然而今天看起来,由于有了时空的距离反而会有一种“狞厉之美”。再比如罗马的大角斗场,当年是奴隶和野兽作殊死的决斗,供达官贵人们消闲娱乐的地方,然而今天看上去,是一种雄壮和苍凉之美。
城市文化——贵族需要三代培养
记者:怎样才能将城市的主题文化与城市建设真正结合到一起呢?
李津逵:常言说,贵族需要三代培养。除了移民城市以外,众多的地方本土的文化都已经过了长达千百年的发生和养成。
然而这些本土文化,常常是农业文明形态下的文化。当这个区域进入工业文明、进入城市文明之后,一定会出现转型和变迁。以城市的建筑为例,在湖北和湖南的西部,很少华北平原那样的几千户人家的大村落。而在河边、路边、山脚下,是一栋栋风格各异造型独特的吊脚楼。木结构的吊脚楼,下层养着牲畜,上层居住着人家。祖孙几代同楼而居,养成了苗族土家族独特的精神气质。可是现在城市化了,到处都是用现代建材搭建的千城一面的建筑。如果把吊脚楼搬到城里来,不仅在经济上是不合理的,就是消防法规都通不过。
放眼全球,所有国家经济首都的中心商务区,都一律是超高层、钢结构、玻璃幕墙,这是金融中心寸土寸金的地价决定的,在这样的地段上要满足社会需求的话,最有效率的建筑形式就只能是这个样子。那么,城市的文化又将如何在城市的建筑中得到体现?我想,恐怕在这样的几个方面:
一、在低不在高。所有的大城市,抬头去看她的天际线,是无法看出城市文化特点的。但是低下头来看街道的尺度,看两侧的店面橱窗,招牌广告,看街头各种市政设施,就比较容易看到这个城市的文化。
二、在里不在外。所有的高层建筑,外墙材料都是“现代化”的,除了色彩有时候能反映一个城市的精神气质之外,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其形式在世界各国都是趋同的。然而,室内的装修风格、室内的装饰和陈设却可以淋漓尽致地表现一个民族、一个城市独特的文化。
三、在神不在形。在现代化、全球化的浪潮中,能够表现出一个城市独特文化价值的,绝不是哪一座单体建筑、哪一条景观大道、那一行行道树。看一看深圳蛇口和华侨城,道路并不宽,却有起伏、有曲折,尺度宜人,真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贵族气。
弘扬文化要关怀文化载体——人
记者:我们在构建城市的主题文化时,应该注意什么呢?一味地强调主题文化会不会又令我们的城市建设再陷入误区呢?
李津逵:这叫我想起曾去过的一个省会城市中心广场。广场上运用了喷泉、雕塑、石刻等几乎所有的广场艺术手法,来表现这个东部大省深厚的文化。走在广场上这种文化氛围很浓,如同一个不停嘴的导游在给你做介绍。至今我还记得广场总面积是17公顷,投资13个亿,在建国50周年之际落成。
可是作为游人,在五月阳春晌晴白日天,顶着烈日走在光滑的大理石的地面上,只觉得热气烤人。广场上并不是没有绿色,但那是禁止游人入内的草坪,广场上也不是没有供人们闲坐、休憩的地方,草坪的边缘是半米高的打磨得光光滑滑的供人闲坐的石凳。然而没有树阴,坐上去其热难耐。设计师在广场上也装点有几片树阵,在那中间也有一点宝贵的树阴,但却没有供人小坐的石凳。游人们只得毫无尊严地坐在砖沿上。
作为一个游人,我想对设计师说这样的两句话,“你想说得我清楚,我想要的你糊涂”。弘扬文化当然是好,但是要关怀文化的载体——人。建设城市、经营城市都是为人,不是为了来参观视察的上级领导。
城市的特质是不可比的
记者:你怎样评价我国城市主题文化的现状?
李津逵:如果从上面讨论延伸下来,这个问题大概就应该是:我们有多少城市找到自己的特色文化了?但是遗憾的是,处在经济起飞阶段的当代中国,经济建设是中心,我们的城市治理结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金字塔结构。每一个城市的每一届政府都要在有限的任期内完成一些量化的指标,来证明自己的施政能力。这些量化的指标,例如GDP,人均GDP,财政收入,招商引资额等等,都是相互之间可以比较、归一化为货币量纲的指标。而文化的特色在这种指标中间是没有的。这就好像在一个学校里,假如对学生的评价只有身高、体重、身高的增长率、体重的增长率等等指标,而没有对于学生的心理健康、个性禀赋的评价,那将是多么糟糕的事情。
其实,城市的特质是不可比的,正如鞍山与杭州是不可比的一样。水浒传好看的就是英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真到了梁山泊排座次的时候,那神行太保、浪里白条都被编了号,实在乏味。现在的城市竞争力排序多是不讲城市文化特色的,多是见物不见人的评价。这样下去,城市就仅仅是一个创造GDP的手段了。既然是手段,同质化自然就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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